可以一起做的事都好06

【可以一起做的事都好 06】

第三次模擬考，對王振文來說是學測前最後一次檢視自己能力的機會，除此之外還是另一個很特別的時間點，考完之後他就要跟王振武分開一段時間。上次模考結束後王振文報名學測前一個月的考前地獄衝刺班，就像訓練營一樣，必須得住宿，照著課表唸書，沒有手機，只有晚餐時間可以排隊用公共電話跟家人報平安。通常學測前一個月學校對於每個人是否要到學校複習採取比較彈性的態度，只要期末考回來考試，然後家長同意，要請長假就沒什麼問題。

當初要報名的時候，王振武說什麼都不答應讓他自己去，但王振文知道如果哥哥跟著自己去了，那就跟沒去是一樣的意思，自己根本沒辦法專心。而且那時候聯賽已經開始了，順利打進八強的話，王振武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為了不要讓哥哥衝動之下跟著自己去放棄比賽，王振文告訴爸媽只有他要去，而且態度堅決的說哥哥必須去準備比賽。

爸媽知道兄弟倆想走的路不同，當然也同意他們做對自己升學有利的事情，所以就不顧王振武的反對同意了王振文的提案。王振文知道哥哥在想什麼，他知道王振武在擔心的事，也是他最不想要王振武去想的事。

靠在走廊的女兒牆上看著遠方發呆，王振文一想到這，心裡就覺得沉重，假如他當年沒有被綁架，不知道現在會是怎樣？

「今天考完，我帶你去個地方。」王振武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背後，王振文嚇反射性轉身，幸好哥哥沒有離他太近，拳頭揮空了。

王振文一直沒說，雖然嘴上他說已經放下了，但他偶爾還是會害怕有人突然站在自己背後，或是周遭突然變黑也會讓他惶恐。雖然心理上已經不在意當年的事情了，但生理上總是會無法控制的出現一些保護自己的反應。

「去哪？」害怕哥哥追問自己怎麼了，王振文趕快轉移話題，讓王振武不要把焦點放在他剛剛的動作上。

「先不告訴你。今天不念書可以嗎？」王振武伸出雙手扶著女兒牆，把弟弟關在自己的兩隻手臂中間，溫柔的看著他。

「好啊，但我放學要先去買個東西。」自從上次被發上告白版後，兄弟已經越來越不介意在大家面前有親密的舉動，反正大家看久了也就會習慣。

「我陪你去。」王振武微微皺眉，覺得不放心弟弟自己一個人。

「不行。你練球我自己去買，不准跟。」王振文眼神很堅定地看著哥哥，其實王振武也知道，自己是隊長不可能不練球，他只是希望弟弟不要去，留下來看自己練球。

「那我在學校等你？」王振武無奈的看著弟弟，看來是沒辦法叫他不要去了。

「恩……。你告訴我地點我自己過去找你好了。」

「你要買什麼？」王振武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悶，每次弟弟叫他不准跟著的時候，他就會想到前一陣子王振文在躲自己的時候。

「先不告訴你。」微微地抬起頭看著哥哥擔心的眼神，王振文給了哥哥一個笑容，希望他放心。

「好吧……。我再傳給你地址。」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輸給了弟弟的眼神，王振武把弟弟抱在懷中下巴靠著王振文的頭。想到王振文要離開自己一個月，他就很不想面對明天。

王振文放學後就立刻跑去買了禮物，一直想在分開時送哥哥東西，讓王振武就算看不到他，也可以有個東西在他身邊。但每天都跟王振武都跟著自己讓他沒時間偷偷去，好不容易今天得到了機會，王振文一放學就急忙跑出學校。

但他走得太急，把手機忘在了學校，等到買完禮物要跟哥哥確認地點的時候他才發現。回學校拿手機的時候，四處拜託了很久還簽了一堆證明文件，警衛才願意幫他打開上鎖的教室，看見訊息的時候已經比王振武約的時間晚了快一個小時，看著手機僅剩的電量，還有數量驚人的未接來電，王振文知道哥哥現在一定比他更緊張。

想立刻聯絡王振武，沒想到傳訊息對方沒有讀，打過去的時候電話也轉接語音信箱。王振文也不敢一直打，他怕萬一他的手機也沒電了，王振武要聯絡他的時候，兩個人就要錯過了。即使王振文想辦法用最快的速度到達約定的地點，卻還是晚了很久。不斷地四處張望，王振文找尋著哥哥高大的身影，這座公園很大沒辦法一眼看到全部，王振文只好邊走邊找。坦白說他現在其實有點緊張等等見面的場景，除了因為自己不小心神隱感到抱歉之外，他也怕……。

「你去哪？」手上的禮物差點掉落，王振文的背後傳來哥哥憤怒又著急的聲音。

王振文真的很不想轉過身去看王振武，他不想看見哥哥因為擔心而生氣的眼神。他不怕王振武責備他，但他心裡很清楚王振武的擔心是因為當年的愧疚，他害怕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對哥哥故作堅強的等待會在此刻因為那個充滿歉疚的眼神全部崩解。

「我很擔心你。」王振武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音量用低啞的聲音吼著弟弟，用力地拉過他的手讓他轉過身看著自己。他全身都是汗，這一個多小時不安的在公園裡來回奔走了好幾趟，手機沒電的時候更是焦躁到不行，但又不敢離開這裡怕弟弟找不到他。

「對不起，我不小心把手機忘在學校……。」王振文試圖好好跟哥哥解釋，希望王振武也可以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落水的受難者，將要在哥哥的愧疚之中溺斃。

「你有受傷嗎？為什麼不聯絡我？」可惜不如王振文所願，王振武完全沒有辦法恢復理智，他用力抓著王振文的手，眼神到處確認著眼前的弟弟毫髮無傷，對於弟弟的解釋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王振文看著王振武緊張的樣子，本來想說的話突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原本心裡的抱歉因為王振武那份過度緊張，而被窒息感而取代。

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他想要呼吸、他需要，王振武也是。

「下次還是我陪你去，不然你這樣突然不見我會……」

「夠了吧。」沒有等王振武把話說完，王振文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用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語氣，吐出了這三個字。

「什麼？」王振武一瞬間像是回過神來，困惑地看著王振文。

王振文伸出另外一隻手，把哥哥抓痛自己的那隻手撥開，王振武的手放開的瞬間，王振文的手腕上很清楚的可以看見王振武的指印。

紅的、痛得讓王振文覺得自己的手腕就快要燒起來了。

「哪個哥哥，因為弟弟遲到一小時擔心成這樣的？」內心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就像剛才被哥哥用力拽著的手腕一樣，痛的隱隱發燙。

王振武剛剛砸在他身上的情感，擊垮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在心裡隱藏自己不安的那道牆。他本來以為他自己夠堅強，可以慢慢等，等王振武想清楚，就算要等一輩子也沒關係，只要他們像現在一樣在彼此身邊。但在今天，他發現不行，他根本沒有勇氣等這麼久。他更不想接受，那天過後哥哥給他的一切，還是只是關愛跟彌補。

「我只是擔心你有危險……。」話還沒有講完，王振武看見了弟弟的眼神，那種沒有任何希望的眼神，王振武才知道來不及了，自己才是這一個多小時內，唯一傷害王振文的人。

「可不可以，一次也好，你對我的擔心可以不要包含那他媽的愧疚？」每一個字，王振文都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講的出口。

今天是注定要不歡而散了吧？也許他對他哥哥的感情，終究是要讓他們像今天一樣不歡而散吧？

王振文緩慢地拉起哥哥的手，把禮物交給了他，然後放手。

「振文你等一下，我不是……。」

「我今天，不想聽了……。先回去了。」沒有等王振武把所有的話說完，王振文微帶哽咽的打斷了他。不管哥哥想說的是什麼，只要有一點可能，他都不想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聽見哥哥口中說出他對自己不是愛。

「你聽我說。」王振武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的王振文，如果不留住他，就會來不及。他知道，這次弟弟走了就不會回頭了，就算他再大力地抱住他也不會。

「你真的想過嗎？」背對著王振武，王振文才突然感覺到有點鼻酸，這些日子以來的堅強讓他以為他已經不會想掉眼淚了。

「什麼？」

「我跟你，我們之間的事。」王振文講的每一句話，都讓王振武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他當然想過，只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小心翼翼，終究還是傷害了弟弟。終究沒能在傷害造成之前，想得夠透徹。

「哥。」和那天背對著王振武不同的是，今天是他背對著哥哥，但王振文完全沒想到，到了今天，他還是得用一樣的語調，一樣的心境，做一次更痛的告別。

「是不是，只做喜歡的事跟開心的事，讓我們都變得有點太自私了？」

「自私到忘記說不定時間會傷人。」

「也許這段時間我們剛好可以冷靜一下？」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虧欠或彌補……。也不是兄弟之間的感情。」其他的話到了嘴邊，王振文還是收了回去，即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他還是開不了口，求哥哥愛他。

「我先回去了，我自己回去。」

「看著我走你再走，算我拜託你。」

「放心，我已經不是隨便會被綁架的年紀了。」

最終王振文還是沒有在哥哥面前掉眼淚，他本來以為講出那些話，他會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但此刻他除了覺得快要缺氧之外，對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感知。

他想要王振武看著他走，至少這一次，他不想要當求對方留下來的那個人。

他低著頭怕自己還沒離開王振武的視線就會先崩潰，以往每次先走他內心都是有一點點希望哥哥追上來的。但這次不一樣，他越走越快，害怕哥哥又會來叫自己留下，怕自己如果被拉住了，又會回頭，他們之間就會一直這樣循環下去，他不想再繼續這樣永遠沒有答案的循環下去。

看著王振文離開的背影，王振武一直沒辦法出手把他留下。是自己害王振文遍體鱗傷的，怎麼還有立場要人回頭。迷惘地看著自己手上，王振文走之前用盡力氣塞進他手上的禮物袋。

裡面是一個黑色的鑰匙圈，王振武一眼就看出來那是王振文很喜歡的牌子，袋子裡還有一張小卡片。看著卡片上面王振文的字跡，這次換他紅了眼眶，伸手擦去了不斷在眼中打轉的水珠，不想讓自己的眼淚滴在卡片上，破壞了王振文的字跡。

欸每天跟你一起回家我出門都不用帶鑰匙了

不過我看你鑰匙怎麼隨便用一個環套著啊

你要好好珍惜家裡的鑰匙才行

萬一你不小心弄丟了

就不能幫我開門了

不只一個月後回家的時候

我想要你以後都幫我開家門。

走到身後的大草皮坐下，王振武看著天空。他本來想帶弟弟來這裡的，雖然數量不多，但這是他發現在城市中少數可以看見星星的地方。

可惜王振文沒有看到。

有記憶以來王振武只記得自己讓眼淚掉出眼眶三次，有兩次是因為王振文。第一次是小學時爸媽離婚，王振武怕媽媽擔心偷偷躲起來哭。第二次是弟弟被綁架的那天，他擔心跟愧疚到無法控制情緒。

第三次是現在。

今天的天空比他上次發現這裡的時候多了幾顆星星，王振武抬著頭，不想強忍也不想克制的讓眼淚爬滿自己的臉龐，雙手緊緊的抓著王振文留下來的禮物。

明明曾經下定決心不要讓弟弟受到任何傷害，但到了最後一再傷害弟弟的卻反而是自己。比起難過，現在的王振武更多的是不安跟害怕。

他害怕以後王振文再也不要他來幫他開家門了。

更怕因為自己一再猶豫，所以王振文的未來，不要他了。

TBC_